我曾经想成为樱木,但我现在是个上班族

来源:JRS直播吧

被噩梦惊醒后,冲冲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复,她不能理解自己在梦中的选择——答应学校,重新回日本打球,“我怎么可能同意呢?”

冲冲的父母都是篮球运动员,父亲身高2米03,母亲身高1米84,在日本打职业联赛期间,他们怀上了冲冲,她仿佛是为篮球而生。

按照父母的计划,她将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,考入篮球传统校,然后通过篮球进入清华北大,毕业后再挑战职业篮坛。关于孩童时代的记忆,她只记得拍球。她并不排斥那个圆球,但当她的生活全部被橙色笼罩,她想做一只逃出笼子的小鸟。

一封来自日本的信件解救了她。她决定离开父母,去日本换口气,年少无知的她并不知道,打篮球并不是得分那么简单,她需要适应日本文化、改变自己的打法,甚至对抗校园欺凌。

她是体育生冲冲,这是她的故事。

01

在世界上最知名的篮球漫画《灌篮高手》里,湘北和海南打到了最后一刻,樱木花道和赤木刚宪本有机会绝杀神奈川第一高中,但关键失误葬送了他们此前的努力,哨声响起,樱木花道泪流满面。

十年前的日本全国大赛,富士学苑高中从40多支球队中突围,拿到冠军,获得了山梨县唯一一张进入日本全国大赛的机会,冲冲作为球队的首发内线,本想着创造奇迹,却拿到了樱木花道的剧本。

《灌篮高手》里与山王工业一役,樱木拼尽最后一颗子弹,用背部重伤与赛季报销换来了一张16强的门票。8强战役中,湘北败给了伤病。现实里16进8的比赛,冲冲与富士吉田本有机会创造队史最佳成绩,但没想才过三节,分差已经超过15分。

留给富士学苑的时间,只有10分钟了。

比赛继续,冲冲站了出来。她完全接管了三秒区,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,在篮下接连抢下篮板和二次进攻机会。一波小高潮,富士吉田用了7分钟的时间,实现了反超。回忆起当时的大逆转,冲冲感慨道:“高中三年都没完全磨合好的默契,那10分钟完全来电了。”

决战时刻到来了,教练画了一战术,上线导球到四十五度角,传给上提至罚球线的冲冲,由她完成最关键的一次进攻。现场所有人屏住呼吸,期待这最精彩的时刻。冲冲掰了掰自己的手指,活动了一下胯骨,准备走战术,还没接到球,她听到了“啪”的一声。

上线的队友瞬间软了一下,顺势扑倒在地,篮球从手中溜走,对方抄起篮球,奔着空篮而去。

富士学苑惨遭绝杀。冲冲站在原地,没有去查看跟腱断了的队友,也没有安慰痛哭的替补席,就是出神地站在那,她的高中篮球生涯,结束了。

02

“你好,好久不见。如果没有记错,您的孩子今年应该上中学了,有没有兴趣把孩子送来日本训练,我们需要高个子的球员,期待你的回信。”这是一封来自国外的纸质手写信件,发件人是日本梅崎教练。

90年代初,从老首钢队退役不久的冲冲爸妈受邀前往日本联赛征战,梅崎是他们在日本的教练和朋友。94年冲母怀孕回国待产。临行时,梅崎教练认真地和他们说,以后有了孩子,一定要送到我这里来发展。

十几年前的祝福语,只有这位日本教练还记着。回国生女后,夫妇二人都转型教练员,分别在大学和小学里带球队,他们的孩子耳融目染,从记事起手边就有橙色的篮球。

从四年级开始,冲冲接受正规的篮球训练。每天放学,她都要进行3小时的练习。除了睡觉,父母几乎24小时都盯着,哪怕生病、受伤也不能例外。

作为职业运动员,冲冲父母熟知篮球场上的一切,包括伤病,在他们的眼中,小伤根本不算什么。从小让冲冲明白“坚持”的可贵,并且培养出良好的训练习惯更为重要。

初中开始,冲冲每天的行程更加紧凑。早上6点10分,跑步练习体能。晚上别人休息,她继续打球。“最晚一次练到晚上十点多。”同学在追火影,她在训练。同学在追星,她在训练。同学在旅游,她还在训练。

甚至在饭桌上,一家三口谈论最多的也是篮球。冲冲刚夹一口菜,母亲突然抓住了她的手:“你这左手手型不太对,出手可以早点。”

冲冲与父母

在这种枯燥、反复、单一色彩填充了她的青春期,那封来自日本的邀请信,成了冲冲逃离现状的唯一机会。她要去日本,为了自由。

03

富士学苑,和中国所有的高中都不同,学校校长曾是寺庙主持,他将打坐引入了学校课程。

每周一早上,学生都要念经,名曰静心。每隔半年,他们要前往庙里住宿数天。全员通铺,跪着打坐。刚到学校不久,长手长脚的冲冲跟着同龄人跪了三个多小时,心不但没净,反而让她更蒙圈了,“这跟打球有什么关系?”

还没感受到自由的快乐,冲冲却开始了更大的挑战。

五十音图、平假名片假名、敬语语法、写作口语,冲冲看不明白日文教材上的这些,为了逼出学习能力更好的冲冲,高中教练下令她少跟家里人联系。队友开始了对冲冲全天候的无死角“盯防”,不给她写信、通电家人的机会。与此同时,父母的来电也被校方一一拒绝。

冲冲完全处于断联状态。国内家人的情况她一无所知,父母同样如此。那段时间,她时不时就哭,不想训练,却又无从倾诉。7个月后,她终于绷不住了。她假装睡着,当队友全部进入梦乡。她悄无声息地下床,跑出了宿舍,冲出了学校。在旁边不远的24小时便利店,她拿着仅剩的1000多日元,拨通了那个久违的86开头的电话。

“喂,妈。”

北京时间夜里3点,电话打通了,冲冲反倒不知道想说什么,只是一直在哭。

“别哭了,别哭了。电话费多贵啊,”母亲倒是很冷静,“赶紧说话,你最近都咋样了。”

一米八几的女孩,两只手抱着话筒,哭哭啼啼支支吾吾地回答妈妈。5分钟后,电话余额用尽,“滴”的一串长音,新一轮的断联开始。

04

一年前,餐桌上虽然有絮叨的篮球课,但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,她都能好好享受三餐。而到了日本,吃饭是一个让她精神绷紧的挑战。

在日本人看来,三餐是开发脑袋的最佳锻炼方式——吃饭要用左手,充分开发右脑。体育生每餐的菜量很大,教练要求她们在15分钟内吃完,不能有剩饭。作为高一的新生,饭后还得提前去球场摆好器材,供前辈们使用。剔除掉这个时间,冲冲实际的就餐时间只有10分钟。

那段时间,似乎全世界都在与冲冲做对。日本的豆类特别小,她右手夹着都费劲,更别说左手了。这样苛刻严格的吃饭条件,她无法完成,也不想再妥协。有一次偷着换了右手进食,不料被学长发现了,一顿严厉的批评过后,她要接受跑5公里的惩罚。

冲冲积压已久的情绪被彻底点燃,她怒目相对,紧连着一个刚刚学会的日语单词脱口而出:“なぜ”,凭什么?

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,倒不是这位中国球员学会了地道日语,而是在日本的校园环境中,后辈是不允许顶撞学长。一位同样来自中国的学姐立马拽住了冲冲,把她拉到小黑屋里面谈。经过一番调和,冲冲接受了自己的莽撞,只能去鞠躬道歉,“すみません”。

就连球场也不再是她的舒适区,日本篮球太需要大个子内线了,教练告诉她的第一要务,就是别离开三秒区。冲冲的偶像是吉诺比利,一位在球场上充满想象力、并且擅长投神仙球的后卫,可在这里,她连半截篮都被禁止了。

“你必须听话,没要求你投篮,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三秒区,做好篮板的保护就行,其他一律不要做。”在训练中,教练经常吹停比赛,反复跟她说这句话。

中投是冲冲最喜欢且最擅长的进攻技能,教练的令行禁止让其自由发挥的空间再次缩小。不甘于充当抢篮板工具人角色的冲冲坐回了替补席,眼眶瞬时泛红,倍感委屈。

习惯不适,语言不通,思维迥异。一眼望去,冲冲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可以诉说,可以去倾听。长期的沟通闭塞,又让其孤立无援,郁结于心,16岁的冲冲打起了退堂鼓,“我好想回家啊。”

场内外不时传来的质疑之声,犹如在她伤口撒盐。恍惚间,冲冲的自尊心被刺痛到。“我知道有些人这时会看低我,想竞争主力位置,但我不能让他们得逞。”

骨子里的那股倔强与隐忍,让冲冲重新上路。每天她拿着日语书,不是背单词就是看语法。学完就练,练完就说。在与中文隔绝的一年多后,她终于能不费力气地听说读写,与日本队友慢慢打成一片。

高二那年,她慢慢适应了球队的战术与教练的要求。高三那年,她与球队一路突出重围,在全日本的注视下,踏上了那个数以百万日本少年梦寐已久的舞台。她们距离校史最佳战绩,就差2分。

05

大学毕业,在球场上只有做妥协的冲冲,终于有了自己的选择权。

冲冲决定离开球场,走入职场,在面试的几家日本企业,冲冲都很快地收到了offer,让她感到意外的是,日企并不歧视体育生,反而认为体育训练的经历是大大的加分项。

“在日本,能作为体育特长生一直到大学毕业,门槛是很高的,能坚持到底的人也不多。其次,公司会认为体育生普遍会更有耐力、团队合作能力强,整体的优点更突出。”

她选择了先后在旅社和电视台工作。从大阪到东京,她就如同许多无法成为职业运动员的日本青年一样,过上了朝九晚五,加班出差的生活。偶有一些教练的工作找到她,再拿起篮球,时间的推移和角色转变,让她重新审视自己和篮球的关系。她讨厌的不是篮球,而是那种被束缚的自由,她开始怀念在球场上尽情释放,想念她的启蒙教练,自己的爸爸妈妈。

2020年,在日本打球、工作了十年的冲冲决定回国。飞机起飞前的间隙,她在脑海中“过电影”,想起当年离家时的愿望,只是单挑时能打赢母亲。她发了个微信,约战母亲。母亲秒回道:打不动了,前两年做手术,半月板已经彻底切除了。

一时间,冲冲不知道作何回复。打了几个字又删掉。空姐催促开启飞行模式了,冲冲顺势退出了聊天页面,闭上了眼睛,“也好,这顿团圆饭,可以不聊篮球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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